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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与我交谈许久,现在,我倒不知我是谁了。对这个问题,我毫无主见。
一直以来,我用意念操纵皇后,使用她的肉身和情感,倒不妨说,皇帝,你爱的是一个被操纵的人,她并不属于她。因为我,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她就已将自己许配于你。我利用她回到宫里。你们初见,她通过眼神告诉你的,也正是这个消息。你们之间有一道不可言说的联系——不妨直说吧,我就是你们之间那条似有若无的联系。我得说,我并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说到底,我是一件东西,一本书。我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我矛盾重重,随时都在改变。如果这样的行为叫作背叛的话,那么,自相矛盾和背叛是我的本性。今天我可能是善意的,明天我便可能满怀恶念。这一切要看我所在的地方,和使用我的人。我没有灵魂,我使用他人也被他人使用,这一点,还是皇后告诉我的。
我是灵物,借他人发出声音,以意志控制他人。
没有灵魂是我的缺陷。拥有灵魂是我的目标。当我具有灵魂,我便不会再借用他人的肉身和头脑,我将不会占有任何一个人;并非任意一个灵魂都能满足我,这是我的缔造者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的。我要的,是布西亚玛拉的灵魂。“她”,这世间最邪恶的灵魂,她被咒语控制,咒语就是她的全部。她是她的诅咒。她是邪灵。获得这个灵魂,意味着不朽、不亡。获得这个灵魂也意味着获得咒语。因咒语,不死、不亡。我的缔造者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缔造我,并赋予我寻找不死之咒的信念。他要的,是不朽、不亡。我的欲望来自他,我取代邪灵的想法,从未改变。
我的缔造者一心想得到这个不死的法宝,使我跨越时间而凌驾于衰亡之上。在寻找中,他成了这一不灭邪灵的守护者和崇拜者。他变成了邪灵的奴仆,视她为偶像和神灵。“她”腐蚀他的心念和健康,使他抛弃尘世,视她为唯一归宿。我,在这一过程中形成。“她”是他的神灵,离开她就意味着不幸和荒芜。这形成了另一个版本的我。那是对我的注释和更广泛的传扬。皇后每天都在诵念它,皇后脑子里就藏着这本书——《红楼梦》。纳兰容若和《纳兰词》,却是它的源头和故乡。因为《红楼梦》,人们几乎忘了我,连太后也如此热衷,皇后从未想过,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虽是一个忽左忽右的灵物,却有自己不变的使命。我要的,是邪灵。唯有邪灵可以修补我所有的缺陷——虽然我是灵物,水和火依然是我的致命伤。我寻找最忠诚,最极端,为我修造藏书楼珍藏我的人。
所有使我得以存世和流传的人,都有着致命的弱点,就是视我为珍宝和神灵。我的确堪称神灵。我是有着神灵般意志的灵物,我从每一个疯狂的读者获得能量,这种偏执的活力使我在获得灵魂前总是完好如初。可唯有灵魂,能使我流传千古,拥有至高的光荣,并免于被焚毁、水淹和虫蛀。在获得灵魂前,总有一天,我会衰朽到只要被碰一碰,就会风化为碎片和粉末。我的缔造者,想要赋予我与时间对抗的耐力,一直崭新,永不褪色,如初始般完美无暇。我的缔造者夙愿未成身先死,这一切要靠我来实现。我在寻找“她”,要得到“她”。那深埋于文字中的名字,会随着念诵被散播、传颂。我的缔造者,是在这样的心念下书写和缔造我的。
然而,意外的是,我却拥有不为我的缔造者所控制的相反的智能与品行。我本质中最大的特征是背叛与矛盾,是诚实与谎言、善意与邪恶、不变与万变的总和。我在这个时刻提醒和帮助人,也可以在下一刻用意志左右、束缚和威逼人,就像现在,我正在使用皇后——我坦言这一切,是在告诉你,我无法消除邪灵、破除咒语,却可以成为装殓这二者之一的皮囊。邪灵和咒语,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一本永世不灭的书,或被人翻阅,或束之高阁,为灰尘覆盖,却永世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