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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笳乐在床上干躺着,因为怕影响到沈戈,一直不敢翻身。如此煎熬了一个多小时后,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沈戈根本没睡着,凌笳乐前脚掩上房门,他后脚就睁开眼,翻过身来看着门的方向。
他想凌笳乐肯定是去找施时了。
找施时做什么呢?
此时是凌晨两点,通常是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如果这时还醒着, 就很容易在脑子里自问自答。
沈戈在脑海里发问:施时这人怎么样?
脑子里立马做出回答:非常优秀。
作为资深的专业舞蹈演员,施时在外形和气质上都是一流的,肯定是凌笳乐欣赏的那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施时了解凌笳乐的一切,能包容,不,不只是包容——现在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一切,沈戈恍然大悟,施时对凌笳乐的所有缺点都是喜欢的。
施时的性格是真好,这样的脾气对上凌笳乐偶尔的挑剔与任性,是最合适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他们还有共同语言,凌笳乐说的什么柴可夫斯基和大小跳,施时都听得懂,不但听得懂,他还跳得出、弹得出。不像自己,每当凌笳乐兴致勃勃说起他喜欢的东西时,自己只能傻瓜似的应和,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沈戈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一个隐秘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刚刚竟然想,如果,凌笳乐一时心软,答应了施时,可能,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起码能证明凌笳乐可以接受男人,对吧?”他在心里酸楚地发问。
然而下一秒:“对个屁!”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起身下床的动作一气呵成,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光着脚奔出去。
他吃了一惊,凌笳乐竟然没有叩响施时的房门,他只是静静站在施时的门口,落寞孤单。
沈戈刚才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凌笳乐转头看过来,表情讶然。
沈戈似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好像凌笳乐刚刚险些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小声但急切地喊了一声:“凌笳乐!快回来睡觉!”
凌笳乐怔然地眨了几下眼,最后侧目看了施时的房门一眼,听话地跟着沈戈回了房间。
“睡吧,明天下午就得回剧组了。”沈戈劝道。
凌笳乐就着床头灯的暖光,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嗯。”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默契似的背对着背。
沈戈反复回想他刚才那黯然的眼神,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刚才就一直在他门外站着?”
“嗯。”
“傻不傻?”
凌笳乐那边静了一会儿,回道:“那我师哥也傻。”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所有的单相思都傻!”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急,像是从别人的伤心事里看到了自己,还带了几分针对倾听者的负气。
沈戈猛地翻过身来,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很不确信,“……那为什么不答应他?”
凌笳乐也扭过头,用手肘支着身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没听懂;嘴巴却又张着,像是有很多话要问,但是不知要先说哪一个。
沈戈心跳如擂,脑子里闪过百八十种回答。
渐渐的,凌笳乐眼神里带了怨怼的意味。
沈戈心头一凉,意识到刚才这问题过分了。他只想到自己,忙着试探,直接去戳凌笳乐的为难事。
“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答应他?”凌笳乐反问道。音调拔高了,眼梢也挑起来,这是他觉得受伤时下意识的自卫反应。
在沈戈心目中,凌笳乐的眼睛是全世界最美丽动人的,可这双眼睛凌厉起来也是最能伤人的。
沈戈怔住。
为什么?因为凌笳乐不喜欢男人。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吗?
凌笳乐的嘴唇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那句让沈戈彻底死心的话。
“睡觉!”凌笳乐负气地翻过身去,脑袋重重地往枕头上一撂。
沈戈也翻了下身,眼神空洞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又翻一次身,与凌笳乐再度变为背对着背的姿势。
躺在另半边床上的凌笳乐也没有闭眼,他在想施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在刚刚失眠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施时说:“乐乐,我本来打算一直忍着的……但是我今天觉得,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真可怕,施时怎么看出来的?
施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沈戈呢?
沈戈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凌笳乐轻轻地将身体蜷起来。可其实他还是希望沈戈不要看出来。
如果沈戈已经看出来了,他还敢和沈戈说话吗?还敢和沈戈睡一张床吗?还敢打着朋友的幌子对沈戈动手动脚满足自己那点隐秘的小欲望吗?
不敢,对吧?所以最好还是不要看出来。
第二天早晨他们都起晚了,楼下已经响起钢琴声。
凌宗夫坐在钢琴旁边听施时弹琴,时不时叫停进行一番指导,或者说是“训斥”。
沈戈之前总听凌笳乐吐槽他父母严厉,今天终于亲耳听到:
“郎朗那样的钢琴家尚且每天练习三个小时!他每年两百多场演出,世界各地地飞,尚且能每天抽出三个小时!你说你忙,你再忙能有他忙?我不信你每天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少睡点觉、少吃一顿饭,半个小时不就出来了!”
凌笳乐破天荒地替施时说话:“爸,我师哥平时运动量那么大,少吃少睡可不行。他现在是舞蹈演员,又不准备开音乐会了,弹得稍微差一点——”
“你懂什么!他现在偷懒,之前付出的那些辛苦就都白费了!一天不摸琴,技艺不在手,三天不摸琴,技艺不在心!我是怕他一时懈怠生疏了,以后想捡也捡不回来,后悔终生!”
张媛从厨房匆匆赶出来,扬声喊道:“宗夫你少说两句!”又安慰施时,其实也是在安慰凌笳乐:“没他说得那么严重,不都是肌肉记忆吗?捡得回来的。”
她转过身,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凌笳乐的脸色问道:“乐乐,你们在家吃早饭吗?”
凌笳乐仿佛什么心事都没有似的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起得有点晚了,今天回剧组,还是直接去酒店吃吧,省事。”
施时从凳子上站起身,“乐乐!在家吃吧……师母给你们准备好早饭了。”
凌笳乐不太敢看他,眼睛不自然地转到沈戈脸上:“那要不我们带到路上吃。我都联系我助理过来接我们了。”他这谎撒得不高明,说完以后画蛇添足地拉沈戈作证:“是吧,李李一会儿就到了。”
沈戈点头附和,用余光看到施时的失魂落魄。
凌笳乐没有叫小李。他们都是难得有假期,小李回老家陪父母去了,订的今天下午的火车票。
凌笳乐找徐峰临时给他派了个司机,徐峰那里痛痛快快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凌笳乐笑着问沈戈:“看,当明星爽不爽?随叫随到。”
沈戈为他这“苦中作乐”感到心酸。
他们在凌笳乐的卧室,没有别人,说起话来方便很多。
沈戈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次,你在拾以前的基本功,怎么样了?”
凌笳乐愣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帘:“就那样吧,闹着玩的。”
那就是不太顺利的意思。
可以理解,以前他每天花多少时间在练功房?而现在在剧组,他每天能有多少时间来练功?何况他还脸皮薄,不肯在别人面前做那些练习。
时间太不够用了。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的吗,导演夸你演戏有灵气。”
“有点印象……”
“我骗你了,不是导演夸你,是我当时那么觉得。我是怕你不信才拿导演做幌子。”
凌笳乐露出些许讶异。
“我当时就觉得,你演戏的方式和我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当时我也是刚入门,说不清楚。现在我有更深的体会了,你的表演方式就是充满灵气的,是由心而动,不像我,是由脑子而动。”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老用这种特奇怪的说法。”
沈戈也笑了,“那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凌笳乐“哦~”了一声,“你是说我不动脑子。”
“哎,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沈戈顺着他的玩笑继续说道,“不过用脑子演戏是可以后天习得的,你用心演戏则是别人学不来的,很难得。有时候我用脑子演戏演得很吃力的时候,看你入戏那么轻松,就思考咱们两个的差距。”
“好像还真让我找到答案了。我觉得除了一些天生的差异外,我觉得还跟你从小接触音乐和舞蹈有关系。你以前一天天地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那些付出不会什么都没留下。”
凌笳乐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了,甜蜜而酸涩地想着:“他怎么这么懂我呢?”
沈戈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还没说服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咱们准备第二次试镜吗?你说我的方法高明,我自己就不觉得高明。我以前只会上学、考试,我用的是我最熟悉最拿手的方法而已。以前闷头刷题的时候哪能想到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还能用到一个导演身上?”
“还有导演他们也经常夸我进入社会的时间不长,阅历却不少。这也归功于我送外卖的经验,每天要见各种各样的人,饭馆老板、厨子、服务员,大饭店的小饭店的,还有各种客人,学生、白领、个体户……当时送餐的时候哪会想到这些面孔和神态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我成为演员以后收为己用?有时候碰上讨厌的服务员和客人,当时烦得要命,但后来的某一天,他们的表情都成了我某个镜头的启发——”
他停止这滔滔不绝,看到凌笳乐向他倾过身来。两人挨得太近了,沈戈紧张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又啰嗦了?”
凌笳乐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次似的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沈戈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最擅长的思维与条理全被凌笳乐这句话搅成了一团乱麻。
凌笳乐还不放过他,一脸虚心地向他请教:“你这么会分析,也帮我分析分析,你说人的性取向会不会变?咱们现在拍的这部戏,这样的题材,你说,会不会把我给掰弯了?”
沈戈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只会说干巴巴的话:“怎么会?”
凌笳乐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不会吗?”
沈戈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不会吧……这个,是天生的。”
凌笳乐垂下眼帘,身子也坐回去,和沈戈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哦,那我就这么和我师哥说。”
沈戈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施时。
他万分庆幸,幸好有施时这个前车之鉴,让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