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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年间,也不是没在酒桌上遇到过旧相识。
叶钦年纪不大,还没来得及踏足商圈家里就破产了,叶锦祥却是实打实的生意人,在父子关系还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他也曾带着儿子四处应酬,美其名曰“见见世面”。
在首都时,叶钦就因为这张熟脸被酒桌上的老板认出来过,哪怕记不得他的长相,听到名字也能回忆起两三分。
互通姓名后便是中年老板们的感慨时间,从“想当年”扯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再用叶家的落败衬托创业的艰难不易,最后递出一张名片,以一句“有困难找叔叔”作为收尾。
起初面对这种情况,叶钦只觉得尴尬难堪,后来次数多了,脸皮厚了,便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你说你的我吃我的。
情况还能更糟糕吗?或许能,但这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把眼下的日子过好才是他的目标。
是以面对昔日一块儿喝酒打牌干坏事的朋友,叶钦并没有多不自在,敬酒间隙两人目光对上,还冲刘扬帆挤挤眼睛,笑了一笑。
倒是刘扬帆不太适应这场面,避着视线不跟叶钦过多接触。
酒过三巡后,叶钦吃饱喝足去洗手间放松一下,出来在门口撞上老朋友,第一反应是左右张望:“你先走,别让人看到了瞎……”
“阿钦。”刘扬帆却喊他名字,“好久不见。”
酒席还没散,两人就先在洗手间门口聊了几句。
得知刘扬帆这次来S市是来考察家里新投资的娱乐公司,叶钦笑道:“国内房地产势头好着呢,不过多拓展业务也好,娱乐产业发展前景也不错。”
刘扬帆一身正装,收敛了从前的纨绔气质,看着比上学的时候稳重不少。他还记着从前的事,说着说着便调转话锋:“当年,不是我不帮你,我爸他……”
叶钦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着痕迹地打断:“好啦好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它干嘛?你别瞎揽责任,我们家的问题,本来就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关别人的事。”
见叶钦豁达开朗,刘扬帆稍稍松了口气,终于放开了些:“你在这里拍戏?”
“是啊,李导的戏,演今天的东道主刘雨卿的弟弟。”
他说得轻巧,刘扬帆却没法轻松对待。叶钦从前是什么样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虽谈不上嚣张跋扈,高傲张扬却是写在脸上的,哪怕当年来找他借钱,也没有露出一点潦倒的姿态,挺直腰杆梗着脖子说:“不出三个月,一定如数还你。”
而眼前的叶钦圆滑无棱角,笑盈盈的样子也让人瞧不进心底,一身傲骨不知是折断了还是藏了起来,令人不胜唏嘘的同时,还催生出了点其他从前未曾有过的古怪念头。
“你现在单身?”刘扬帆问。
“啊?是啊,你这么问好像娱乐频道的记者啊哈哈哈。”
“什么时候回首都?”
叶钦想了想:“就这个月底吧,拍完就回去。干嘛,要请我吃饭?叫上周封一起啊。”
刘扬帆没接茬,自顾自说:“我在城东有个空着的住处,家具电器什么都有,装修也算豪华。”
这话似乎只说了一半,叶钦懵了片刻,说:“我有宿舍住。”
“从前身不由己,现在我爸管不着我了。”刘扬帆眯起眼睛,有些傲慢地说,“与其在娱乐圈这么混着,不如跟着我吧。”
叶钦还是摸不着头脑,连连摆手说:“我不行我不行,做生意我不行的,一言不合我这暴脾气就得跟人打起来,你找跟班也别找我这样的。”
刘扬帆从他这举动中找到点过去的影子,不由得笑了:“不是让你跟着我做生意,你在那儿住着,跟以前在我们家会所里一样,只管吃喝拉撒睡,我养着你。”
散席后,叶钦仓皇逃离现场。
人在娱乐圈,混乱肮脏的事见得不算少,身边就有贺函崧这样一路靠金主上位的典型例子。出道至今提过要包养他的人也有那么几个,连经纪人郑悦月都建议他不如走个捷径,大家各取所需,不要把这事想象得太可怕。
然而即便叶钦了解并适应了这一套,也从未想过“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坐在车上,他拿出手机开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照,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横竖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跟从前分明没区别。
刘扬帆一定是看自己过得惨,一时同情心发作,加上喝了点酒,脑子不清醒。
一定是这样。
睡了一觉,叶钦就把这事放到脑后。昨天的闲聊连叙旧都算不上,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和刘扬帆的地位差距,别说玩到一起了,再多说两句都要尴尬冷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年几个小屁孩的共同语言无非吃喝玩乐瞎捣蛋,凑到一块儿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不过是拥有相似的出身背景,臭味相投罢了。
想起曾在那帮狐朋狗友跟前一再贬低践踏程非池,叶钦就恨不能穿越回过去,一个巴掌把自己打醒。
就算当时他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蠢话不乏他们几个的推波助澜,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大狂妄,不懂珍惜,伤害了程非池,如今自己也遭到反噬,所以谁都怨不得。
经过五年的风吹雨打,叶钦不仅遇事极容易想开,还迅速打起精神,抽空在片场把昨天没来得及做的几颗星星补上,内书:昨天太忙了,还是想哥哥的一天。
今天依旧忙碌,男三的戏份到了紧要关头,有一场女主为了追寻男主的脚步亦然下山的戏,男三作为弟弟舍不得姐姐,沿着山路边追边哭。
叶钦入行前后都没有受过演技方面的训练,哭戏尤其不拿手,来回跑了几次也没挤出眼泪,以为要挨骂了,执行导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瓶眼药水:“来,滴几滴含着,跑两步再眨眼挤出来,到时候我给你手势。”
叶钦受宠若惊,先前女二哭戏下不来眼泪都没这待遇,硬生生被导演给骂哭的。
他还以为导演今天心情好,越往后越发觉出不对劲。在接过平时对他这个十八线爱答不理的剧组生活助理送来的冰水和小电扇后,叶钦终于得出结论今天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对他的态度都变得比之前好了。
早上到地方跟大家打招呼,几乎所有人都抬头微笑向他行注目礼;拍戏中途汗流浃背有人麻利地上来递毛巾,并将电风扇固定方向朝着他吹;连中午放饭都不用他挤破头去抢,下了戏就有人给他摆在桌上,附带一份进组后一次都没喝到过的紫菜蛋汤。
可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突然集体良心发现吧?
把汤底剩下的几片紫菜嚼完的叶钦百思不解,想去问小芸,转一圈没找到人,刚想打电话给周封吹个牛解解闷,刘雨卿从专供主演使用的休息室窗户里招手喊他:“弟弟,进来吹空调。”
叶钦就去了,顺手带了一瓶上午生活助理给的橙汁。
“哎呀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刘雨卿笑着喊他坐,把桌上的一盆车厘子推到他跟前,“来尝尝,刚从山下送上来的。”
苍泉山交通不便,新鲜水果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叶钦在剧组低调惯了,哪敢吃女主角的东西,推说自己车厘子过敏,刘雨卿笑得直打跌,说从未听说过这么稀罕的富贵病。
休息室地方不大,用布帘分成几个小隔间。隔壁就是男主休息的地方,刘雨卿挪了挪椅子,凑到叶钦跟前,压低声音道:“你怕什么呀,姐姐难不成把你吃了?拍戏的时候也是,抬头挺胸硬气点儿,不然他们还都当你软柿子捏。”
叶钦心道我就是好欺负啊,他们不捏我捏谁?
看他一脸懵逼的小模样,刘雨卿又忍不住笑了。两人戏里演亲密无间的姐弟,她对叶钦自是有几分疼爱,捏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车厘子送到他嘴边:“来,吃吧,姐姐不告诉你家金主大大。”
整个下午,叶钦的心思都不在拍戏上,中途休息也抱着手机多方联系,一刻也不闲。
莫名其妙多了个金主,换做谁能坐得住?
昨天他和刘扬帆的对话不知被谁听了去,还传播得这么快,若不是圈里在这方面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哪怕都心知肚明也不会随便暴给媒体,现在怕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也不见得,毕竟他不红,这个料白送估计都没有媒体愿意花时间写通稿。
但还是要尽快解决,这种事情被人误会可麻烦得很,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再想解释都说不清了。
郑悦月听他说了原委,和他意见相左:“既然传开了,就由着它去吧。反正他们想知道的并不是真相,只是听个刺激图个乐。而且你和他是老朋友,他也确实对你动了心思,这事就算不上误传,到时候就算有人较真,你也站得住脚,现在借着这层关系捞点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道理叶钦都懂,可他迈不过心里这道坎。况且这还是在S市的地界上,万一让程非池知道了……叶钦简直不敢往下想,用雪上加霜来形容都不及这形势严峻程度的万分之一。
见他坚持,郑悦月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说:“你出面解释只能是越抹越黑,现在想制止谣言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刘总那边说句话,撇清你们两人的关系。虽然别人也不见得全信,总比你势单力薄站出来的强。”
叶钦立刻联系周封要来刘扬帆的联系方式。
刘扬帆还在S市,说在忙,约他明天见面谈,地点定在市中心的某会所,叶钦曾去过的那家。
毕竟是老朋友,叶钦没有设防,因着有求于人,为表诚意还咬牙买了两瓶昂贵的红酒,进会所时被门口的保安拦住好一番检查。没人下楼接应,他只好在门口等着,等到里面的的服务生跟楼上确认过,才放他进去。
对于这样不礼貌的对待,叶钦也没放在心上,他一心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
到地方敲门,有人开门他便进去,谁知刚迈进去两步,抬眼一瞧屋里,就定住没法往前走了。
他料到这里不止刘扬帆一个人,却没想到他也在。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
汤崇在这种场面下永远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装模作样地到门口迎叶钦,看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咋舌道,“哟,大明星破费了,为讨好新老板可不容易,这得花掉你拍半部戏的钱呢吧?”
周围有人哄笑,情形跟上次在这里的另一个包厢里差不多,叶钦本可坦然面对,可他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烧,只想夺门而逃。
因为程非池也在这里。进门后的第一眼,叶钦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想来也是,他们上流社会的交际,来回不过这几个豪门少爷,他之前哪来的自信认为程非池会和自己站在一边,从而疏远他眼中的“小人”汤崇之流?
现下他的老朋友刘扬帆捧着酒杯闷不吭声的默认态度也足以说明一切,“包养”什么的也只是信口一说,正所谓本性难移,这种事从前就干过不少。
何止是刘扬帆。
叶钦想到自己从前也曾置身于其中,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钱胡作非为,现在位置互换,轮到他承受从前施与过别人的恶意,他才切身体会到这是怎样一番难熬的滋味。
报应终归是来了,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原汁原味。
有人嘲弄道:“我先前还听说汤总看上这位,不惜抛弃原来那个也要把这位圈养在家里,这会儿怎么回事?金丝雀还是那只金丝雀,笼子却换成咱们的刘总了?”
汤崇包养不成,还被叶钦打了一巴掌,心中的恼恨早就盖过那点新鲜劲儿,只想掰断这得不到的小鸟的翅膀,让他再也扑腾不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话就抬举我了,人家打一开始的眼光就高得很,看不上咱们小门小户的,是不是啊程总?”
话里的意思大家稍一琢磨便能明白,纷纷心想这小明星胃口真大,上来就好高骛远想攀附这位不近人情的易家大少爷,这下被人揭了老底当众给难堪,可要倒霉了。
目光齐刷刷看向包厢的一边。
坐在角落里的程非池仿佛在周身画了个生人勿近的圈,待在独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被人点名才漫不经心地抬了下头。
他瞥了一眼坐在人堆里的刘扬帆,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各位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从始至终与在座众人格格不入,临走前都没给任何人好脸,经过叶钦身旁也未作哪怕一秒的停留。
汤崇白造了一个局,没能引爆,扫兴之余气得牙根痒痒,返回去拿起桌上的酒就咕嘟咕嘟往嘴里倒。
坐下看到还站在门口的叶钦,没好气地命令道:“过来啊,呆站着干什么?”
“汤总您这就让人家难做了,刘总远道而来,不得先紧着客人吗?”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
刘扬帆自打看到程非池后就心虚地不吭声,生怕他提到从前的事。
这会儿才找回点场面,意在解救叶钦似的招招手,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过来。”
叶钦只觉得这场面荒唐至极,程非池走了反而让他觉得轻松。至少接下来的场面他可以毫不收敛,撒开膀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先高高抬起胳膊,旋即用力落下,把手上的两瓶酒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破碎的巨响让包厢里的几个人吓得跳起来,汤崇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你发什么疯?”
叶钦踹了地上的碎玻璃一脚,带着木塞的酒瓶口骨碌碌滚到汤崇脚边,锋利的断口反射出森寒的光,刺得人眼痛。
他胸膛起伏,大喘几口气:“我本来就是个疯子,你们不知道?”
他已经忍了很久,不打算继续忍了。他忽然想通了,只要在这圈子里一天,这种事就一天不得消停,这么干最坏的后果不过就是当不成演员,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听上去挺可怕的,可没有哪个比让程非池瞧不起更可怕。
他可以在程非池面前毫无尊严地乞求原谅,却不能接受一丁点不实的污蔑,哪怕程非池根本不在乎。
外面的服务人员闻声进来,汤崇让他们把叶钦按住,说这个人疯了。
服务生见地上只有碎酒瓶和撒了一地的红酒,没有械斗痕迹,叶钦又瞪眼咬牙凶得像要杀人,觉得有些难办,打算下楼请示领导,转身撞上一个高个子男人。
去而复返的程非池扫了一眼屋里的状况,什么都没问,径直上前揽住叶钦的肩膀,将他从满地的玻璃渣子里带出来。
叶钦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听到程非池说:“气都撒完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整个屋子里的人听见。
没等叶钦想到怎么回答,还在发抖的手忽然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掌心中。
程非池牵着他走到门口,对服务生说:“失手打碎两瓶酒,麻烦打扫一下。如果有其他损失记我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