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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叶钦一直忘不了程非池当时的模样。
他从来没见过程非池那个样子,冰冷的声线,嘲讽的笑容,好像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又好像历经沧桑后的颓然无望。
那天程非池把他送到山上就走了,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要回。
叶钦便把那衣服留下了,挂在酒店房间里看了两天,才拜托助理在附近找干洗店送洗。
这天助理把洗过的衣服拿回来,他把衣服摊开放在床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借此约程非池,郑悦月突然打来电话:“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了吧?收拾收拾赶紧出来,我叫了车去接你,把小芸也叫上。”
小芸是叶钦的助理,负责打点他在剧组的日常。
风风火火赶到现场,才大致了解到情况。郑悦月趁组合里有两个在S市,给他们临时接了个商演和直播活动。
从广告拍摄现场赶来的贺函崧正板着脸在后台化妆,被抓来凑数的宋珝到现在还是懵的,看到叶钦就扑上来挂在他身上,被他拎着后衣领弄开,扯着嗓子哭嚎:“哥……我想回去睡觉……”
虽然他们几个脾气性格南辕北辙,经常谈不拢甚至闹矛盾,但有一点不谋而合——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
索性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几人迅速调整好状态,上台前对了一遍歌词,商场音响效果一般,偶尔唱破音也没人发现。开始玩互动游戏的时候,楼上还真出现几个粉丝,挥手尖叫着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是以从天而降的男团成员顺利暖场,直播活动的时候还真有不少路人加入进来,夸他们长得帅,问他们组合叫什么名字。
自从去年国产男团井喷,他们几个就没再以团体形式全员出现了。尤其是星光娱乐的七人男团AOW异军突起,年末横扫所有颁奖礼的最佳新人组合奖,弄得他们苟延残喘至今的破组合更加难以生存,只能偶尔跑趟商演,其他时间各自凭本事接活儿。
许久没这么热闹地享受被粉丝包围的感觉,平时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的贺函崧也收敛了脾气,活动结束后,哼着歌邀请叶钦和宋珝跟他一块儿去附近的五星酒店住一晚。
叶钦跟他结怨已久,总觉得有猫腻,在休息室里外到处找小芸准备回剧组。
“芸姐姐刚才被月月姐叫走啦。”宋珝说,“钦哥就一起去呗,有我在呢。”
贺函崧刚卸完妆,边往脸上喷爽肤水边嗤笑说:“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说着用眼角睨他,“你这浑身上下连皮带筋,也不值那儿一晚上的房费。”
家道中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叶钦落魄归落魄,骨子里的骄傲还保留了几分,为了证明自己见过世面,由着宋珝把他拖去酒店。
两人合住一个套房,宋珝进屋就嗷嗷叫着直奔泳池撒欢去了。叶钦没他这么旺盛的精力,上午拍戏全程又跑又跳,下午又在台上站了几个小时,腰都酸得不是自己的了。
冷不丁想起上次去医院看尾椎时那个老医生说的“年轻的时候要注意保养不然老了有罪受”之类的话,叶钦慢慢躺到床上,捞了条毯子盖住腰,揉着揉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唯有窗外的点点灯光照亮房间陈设的模糊轮廓。
叶钦唤了几声宋珝的名字,没听到回应,估计这小子玩嗨了还没回来。
他搭上拖鞋下床,到外面的冰箱里拿水喝。冰凉的矿泉水注入身体,激醒了混沌的神智,以及因为在黑暗中待久了有些模糊的视线。
他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
他以为是宋珝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还把沙发当床睡,上前就拽他挂在沙发外面的胳膊:“别在这儿睡,屋里有床。”
摸到袖扣紧扣的手腕和沾染了人体温度的钢制表带,叶钦才察觉到不对劲,他跳起来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沙发上的人并没有因为这番动静醒来。
叶钦放轻脚步走过去,屏住呼吸前,迟钝地闻到空气中的酒精味。
他微微低头,看着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的人,弯腰他把他的手轻轻托起,在身侧放好,又拿来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挨着他慢慢蹲下。
他不知道程非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或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程非池睡得很沉,薄唇微抿,眉头深锁,叶钦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眉心,轻轻将那褶皱推平。然而当他的手指离开,那眉心复又拧了起来,好像哪怕在梦里,都充满挥之不去的郁结和不安。
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叶钦想。他不笑,不是因为笑话不好笑,而是因为不开心,不愿意笑。
可是为什么呢?甩掉自己这个拖油瓶,他不是应该展翅冲天,从此万里长空任翱翔,再没有谁能将他困住吗?
离开自己这个坏人,他接下来的要走的路应该坦荡平顺,遇到的人也都心怀善意,他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呢?
叶钦一想到可能有其他人像曾经的自己那样伤害程非池,心就疼得厉害。
他握住程非池的手,偶然摸到他右手掌心不自然的凸起,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掌翻过来,一道与手心其他部分颜色明显不同的伤疤出现在眼前。
那蜿蜒的伤疤横贯整个掌心,新肉泛着令人胆颤的红,已经愈合许久,却还是可以想象刚割开的时候是怎样一副触目惊心的场景。
叶钦忽然想起五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程非池的右手裹着一圈厚厚的纱布,他想抓他的手看看,被他躲开了,当时气昏了头,竟也没留意。
所以这个伤疤是在那天之前弄的?因为什么?那阵子他的妈妈在住院,他的亲生父亲希望他认祖归宗,想送他出国,他不肯,他为了跟我一起上C大,所以就……
许多从前不曾细想的片段涌入脑海,叶钦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就在他即将触摸到某个真相的时候,被他抓着的手动了。
程非池醒了,入目的天花板让他觉得陌生,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多年来养成的警惕让他条件反射地扣住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将身旁靠得极近的人制住。
“啊——”叶钦痛叫一声,程非池的目光随之转移到他脸上。
看清楚眼前的人,制住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叶钦察觉到程非池的手微微发抖,手心覆着一层冷汗,以为他被吓到了,忙道:“做噩梦了吗?现在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病急乱投医,用从前程非池哄他的那套反过来安抚程非池。
居然真的有效,不过须臾的功夫,程非池便冷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看着叶钦的眼神却依旧阴沉,令人倍感压力。
叶钦挣动了几下手腕,没能把手抽出来。
他以为程非池刚从噩梦中醒来,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刚想问他要不要喝水,听见他嗓音低哑道:“玩够了吗?”
叶钦愣住了,眼中露出疑惑。
程非池也不解答,接着问:“这是第几次了?”
嘴唇动了几下,叶钦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不太确信:“什、什么?”
两人一个歪躺在沙发上,一个蹲坐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势对峙着。
程非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扯开嘴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恋爱游戏,好玩吗?”
叶钦像猝不及防被打了一闷棍,整个脑袋里嗡嗡鸣响,心脏也被这剧烈的震动打下深不见底的山崖,以超过自由落体千万倍的速度向下坠落。
是啊,没错,重逢后一次次的偶遇,巧合到他自己都觉得刻意的偶遇,不就跟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如出一辙吗?
不合时宜的卖乖、撒娇,寡廉鲜耻的示弱、讨好……他曾经捻着一簇漫不经心的火苗,烧毁漫山遍野的荆棘,破开重重防卫,走进程非池静如止水的心。在搅起惊涛骇浪之后,又残忍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一场因为荒谬的恨引发的恶意作弄。
程非池善良,不代表他能容忍一切,他也并不善忘。被那样深深伤害过,就算他想忘,每个午夜梦回时分,往事都会见缝插针地挤入脑海,浮现在眼前。
他怎么忘,怎么可能忘得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如涨潮的海浪将叶钦整个吞没,收走了他错乱的呼吸,叫停了他喧嚣的心跳。
他整天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求得原谅,怎样把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程非池追回来,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时的他,是程非池全部的希望,是他不惜违抗父母,放弃未来,也要抓住的唯一一簇光芒。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