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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应声而关,室内更安静了。
叶钦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呼吸平复,耳朵里不再嗡嗡鸣响,才踢掉另一只鞋,赤脚走回房间。
一进屋他就发现前天用过的毛毯整齐地叠放在床尾,桌上随便摊开的书本和没套笔帽的笔也放回原处,显然有人进来收拾过了。
叶钦不想看这些,快步走到阳台上,低头一不小心看见放在地上的绿萝被换了个背朝太阳的位置,土壤也是潮湿的,刚浇完水不久的样子。
这盆植物是前些日子他去附近超市看见路边有人在摆摊卖盆栽,琢磨着家里正好缺点绿色,顺手拎回来的。往阳台上一扔就忘了个干净,浇花养草的重担当仁不让地落在程非池身上,每天都是他接水去浇,哪怕平时要上课周末要打工忙得连轴转,还是一天都没落下。
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叶钦快烦死了,怎么到处都有那家伙的痕迹?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周封,上来就问:“学霸没事吧?你们俩没吵架吧?”
叶钦:“他有事关我屁事,吵架又怎么样?”
周封:“……看来是吵了。哎呀,他生气也正常啦,钦哥你好好安慰安慰。”
叶钦翻白眼:“生气的是我!”
“你气啥?被当众羞辱的又不是你。”
叶钦不好把家里的破事明说,只好胡扯道:“我气他蠢,看见套就往里钻,还敢赢他们的钱。”
周封沉默几秒:“学霸一开始不知道玩钱啊……”
叶钦气不打一处来:“你站哪边的?还帮他说话?”
“欸冷静冷静,我就是帮他们带个话,刘扬帆说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要是知道的话就不玩那么大了。钦哥你也是,舍不得见他受欺负,还嘴硬把人叫过来,何苦呢。”周封仗着电话里叶钦打不着他,什么都敢说。
叶钦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吹胡子瞪眼地要挂电话,周封最后劝道:“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忍这么久吧,反正要是我肯定当场掀桌走人了……钦哥你也别太为难人家了。”
挂了电话,已经暴躁不起来的叶钦又在原地站了许久。
人一旦放空,脑袋里就涌入许多平时无暇回想的事。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程非池,那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气场好似在周身画了一个圈,把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全都阻挡在外面,尤其是那双眼睛,犀利又充满戒备。脾气也算不上好,车胎被扎破而已,就凶巴巴地攥住他的手腕让刀脱力落地,然后以扭送公安局为由拉着他走了几里路,吓得他险些哭出来。
怎么看都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所以刚才在南国公馆他为什么忍着不吭声也不离开?没人拦着不让他走啊?
叶钦想着想着又开始心烦意乱,踹了那盆绿萝一脚,转身去冰箱里拿饮料喝。
路过客厅,无可避免地看见桌上用保鲜膜封好的三个菜,肉和虾都是他喜欢的,笋也是他为数不多愿意吃几口的蔬菜。走进厨房,电饭煲灯亮着,保温状态,旁边放着两个空碗,上面摆着两双筷子,显然是准备盛饭用的。
这让叶钦想起下午收到却没回的微信,还有曾经在同一时间收到过的问他想吃点什么的消息。
叶钦鼓起胸膛,用鼻子深吸气,再从口中重重呼出。
此时此刻,就算因为心虚再想回避、再不愿正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跟他在一起之后变了很多。
他事事照顾自己,只要有他在,吃饭只需坐到桌前张开嘴即可;他会在自己觉得冷之前递来沾着体温的外套,走路累了他会主动蹲下,露出宽阔可靠的后背;明明那么穷还打肿脸充胖子,约会时安排好一切,不让自己花一分钱。
他包容自己所有的没来由的小性子、根深蒂固的坏脾气,在雨中等自己整整两个小时,衣服被雨水浸湿也毫无怨言;哪怕弄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还是会竭尽所能地哄自己高兴。
房间里开着灯,扭头就能看见那罐自打被发现后就正大光明摆在床头的星星。
让叶钦没办法不记得他对待自己的种种仔细和珍惜。就在几个小时前,程非池面对着满屋人的耻笑和嘲弄,第一反应不是怒发冲冠,也不是转身离开,而是坐在他身边,为他盖上一条温暖的毛毯。
如果他不是叶锦祥的儿子,那该多好。
不切实际的想法让叶钦心里莫名酸胀不已,心脏像被什么重物拉扯着往下坠似的疼。然而在这杂乱而丰沛的情绪中,竟让他摸索着找到一个透着亮光的出口。
这些跟程非池有什么关系?
做叶锦祥的私生子也不是他想的啊。
叶钦的心跳骤然得飞快,砰砰砰地在胸膛里鼓噪,仿佛一块厚实的坚冰在眼前破碎,冰凌迸射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的难受反常都找到理由和归处,顺着冰面上破开的大洞鱼贯而出。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口,边穿鞋边想着该去哪里找人,还是应该先给程非池打个电话。
他会接吗?不接的话怎么办?
叶钦越着急越慌乱,踩着一只鞋子蹦跳着在屋里到处找钥匙,一圈下来没找到,等不及了,心想不找了,程非池身上有钥匙,找不到他我就不回来了。
他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做好所有心理准备,露宿街头的准备,打无数个电话对方都不会接的准备,没想到拉开门,那个被他赶出去的人还站在门口。
程非池原本背靠墙壁,门开后站直身体,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
叶钦看见他手上拿着那只被自己踢飞出去的拖鞋。
两人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对视许久,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
终是程非池先动了。他走上前两步,蹲下,握住叶钦左边纤细的脚腕,把搭在脚上鞋带都没系的运动鞋脱掉,再把那只在他手上半个多小时的拖鞋给他穿上。
叶钦低头看着他的发顶,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自问长这么大,哪怕在小学老师的要求下,也没给妈妈端过一次洗脚水。所以他一直想不通,程非池怎么能把这个在本国男人的传统观念下有些丢面子的举动做得如此坦然,宛如司空见惯。
现在他忽然有点明白了,程非池在他面前,从来就不在乎那些幼稚的所谓面子。他在答应交往的时候说了会负责,就真的记在心上,在日常的每一分每一秒中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在乎,而非那些无用的甜言蜜语。
临近午夜十二点,楼道里静得落针可闻,声控延时灯灭了,只有楼道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只够叶钦分辨眼前人的轮廓。
程非池直起腰,在黑暗中说:“进去吧。”
他转身的瞬间,叶钦想也没想就冲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程非池又被他撞得踉跄一下,头顶的灯应声而亮。叶钦炙热急促的鼻息隔着一层布料传递到后背,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同带着千万只小钩子,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叶钦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抱程非池,生怕他走掉。
丢下所有脸面道完歉,发现被他强抱的人一点要回头的迹象都没有,叶钦心里既害怕又委屈,狠狠吸了几下鼻子,哑着嗓子说:“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啊……哥哥。”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微波炉也响了。
叶钦着急把热好的菜端出来,不小心烫到手,嘶嘶地倒抽气。
“我来吧。”程非池挤到他身前,将菜拿出来直接端到桌上。
坐下后,叶钦十分刻意地举着自己的手指吹啊吹,终是引起程非池的注意,他拉过叶钦的手看了看:“没事,吃饭吧。”
叶钦心知急不得,乖乖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一口白米饭。
两人晚上没吃主食,按理说都该饿了。叶钦光速吃完一碗米饭,又盛一碗坐下时,发现对面的程非池碗里还是那么多东西,基本没动。
仔细盯他瞧了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脸色不太好,隐隐透着不自然的青白。
“他们给你喝的什么酒?不舒服干嘛不说啊。”叶钦筷子一扔,急吼吼地在家里翻箱倒柜。
搬过来之前,罗秋绫吩咐家政阿姨买了些常用药放在这边,可是他当时没注意听,忘记具体放在哪个柜子里了。
“不知道是什么酒。”程非池说,“我没事,睡一晚就好,别找了。”
叶钦还是把药箱翻了出来。因为他自己常犯胃病,里头的胃药有七八种之多,他急得一头汗,顾不上挨个看说明,拿起手机就要质问刘扬帆给喝的是什么假酒,好好的人都给弄病了。
被程非池阻止了。
“真的没事。”程非池有些无奈,“有这力气,不如去睡觉,或者看看书,开学就高三了。”
叶钦睡不着,看书又不踏实,翻一页就扭头看程非池一眼。确认他只是暂时的不舒服,喝几杯热水脸色就好多了,还是不放心,下床坐到他对面,捧着脸看书,确保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自己面前。
起初还好,时间长了就让程非池就产生某种错觉,好像刚才他不是被赶走的,而是自己逃走的,现在被小家伙抓回来了,正处在他严密的监控之下。
程非池用笔帽敲敲桌子:“该睡觉了。”
“你不是还没睡吗?”叶钦理直气壮。
程非池说:“我明天有课,教案还没写完。”
辅导班课上要用,原本打算昨天晚上写的,计划被打乱,只能抓紧时间在天亮前搞定。
叶钦闻言又开始心虚,耷拉着肩膀“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姿势从托腮改为趴着,下巴压着手背,嘴被顶得噘起,说话含糊不清:“那你……不生气了?”
闹来闹去,还在为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不安。
程非池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并不在意这些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气话,虽然在听到的那一刻也会扎心刺痛,但是最终能留在他脑海里被他记住的,只有叶钦带给他的快乐。
他不傻,他很清楚叶钦那些举动下包含的小心思,也想过要不要给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一点教训。可是叶钦总能在他想狠下心的时候缩成一团滚到他脚边,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刺猬,那么适当、又那么恰巧地戳到他心里的柔软。
因此他认为恃宠而骄不是件坏事,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这个小家伙可以尽情撒欢。
说起来连程非池自己都难以置信,不到一年时间,他就爱极了叶钦这不加修饰的天真与骄傲,哪怕知道两人从性格到家庭背景都天差地别,哪怕知道会被他偶然露出的尖利爪牙伤到,还是舍不得将他从心里赶出去,舍不得看他伤心难过。
然而叶钦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到他叹气更慌了,抓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你打我吧,怪我嘴贱乱说话,你把我打疼了我以后就不敢了。”
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表,至少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是,程非池根本不可能动用武力解决问题。
于是当程非池反手捏住叶钦的下巴时,叶钦吓得脸都白了,以为程非池不按套路出牌真要打他。他闭上眼睛缩着脖子等,等到的是温热的指腹刮过他的脸颊。
“不哭了?”程非池柔声问。
在楼梯间哭得鼻涕都吸不住的叶钦闹了个大红脸,别开脑袋站起来,飞快地爬回床上,裹着毯子背朝程非池,膝盖顶住胸口,负气般地把自己蜷成的一团。
不到两分钟,又想起自己做了错事理亏,还没把人哄好,慢吞吞探出脑袋:“来……来睡觉呗。”
程非池:“你先睡。”
“咱们两个人睡啊……哥哥。”
程非池觉出古怪,回头看只露出半颗脑袋在外面的叶钦。
叶钦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发毛,什么委婉矜持文火慢炖徐徐图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破罐子破摔也没能摔出气势,奶猫哼哼般地说:“你睡不睡啊?第第第一次我让你在上面,过时不候啊!”